获得奥斯卡纪录短片奖前,
梅丽莎·伯顿是洛杉矶的一个高中英语老师。
2013年开始,她和学生一起创立非营利组织
The Pad Project(月事行动),
并拍摄纪录片《月事革命》,
月经贫困,
泛指女性因为买不起卫生巾等用品,
造成生活上的困扰,
严重时女孩甚至会因此辍学。
纪录片《月事革命》聚焦女性月经贫困,获得了2019年奥斯卡纪录短片奖今年2月,梁钰第一个提出湖北及援鄂女性医护人员缺乏经期用品2019年的调查数据显示,
全球有4000万女性正在经历月经贫困,
在中国,这个数据超过400万。
今年10月初,
一条连线采访了梅丽莎和团队成员索列尔,
国内“予她同行-月经安心行动”策划人,
与她们谈谈困扰全球女性多年的月经贫困问题。
撰文 陈薇沁
2020年8月,一名中国网友上传的21.99元100片的散装卫生巾照片,意外在网上引起热议。舆论风向从一开始的“这样的三无卫生巾不安全”,转到“一杯奶茶钱就能买到一个月份量的卫生巾,为何会有人买不起?”
最终,点赞超过1000的评论“生活难”、“我有难处”,一下子平复了广大群众的嘲讽。据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爱小丫基金的数据,我国约有400万12-16岁面临生理期的女孩,无法承担符合质量检测的卫生巾。
这种消费不起经期用品的窘迫,在国际上有一个专用名词——“月经贫困”,而将这个话题带上国际讨论的第一人便是梅丽莎·伯顿。
梅丽莎·伯顿
2013年,梅丽莎带着学生到联合国参观,她们第一次了解到全球约有4000万女性消费不起卫生用品,其中以印度的情况最为严重。在印度大多数村落,人们判定月经是一种“只有女人会得”的疾病,而这种疾病会产生肮脏的血液,所以来了例假的女人不可以进寺庙。 印度全国超过50%的女性没有条件使用卫生用品。商店里卫生巾一包卖几美金,跟当地人的收入相比,可说是一件奢侈品。而且月经羞耻也很严重,如果女孩走进一家商店要买卫生巾,店主会迅速用两层纸牢牢包住它,再套上一个袋子,仿佛卫生巾是洪水猛兽。
印度电影《厕所英雄》描述丈夫必须每天载妻子上火车使用卫生间因此,当地女性经常使用布条、袜子,甚至树叶、泥土去充当经期用品,再加上印度当地的厕所困境(家中没有独立厕所),她们得在大半夜前往郊外更换。而当地的男性会偷看或在白天把妇女们遗弃的卫生用品翻出来。
而且很多家庭会把“女孩来月经”作为是否让她辍学的标准,因为当女孩来月经,就说明她具备了生育能力,可以嫁人了,哪怕这个孩子只有12、13岁。
梅丽莎说自己当时的震惊程度是剧烈的,“为什么一个社会可以给女性如此沉重的‘月经羞辱’”?穆鲁加南萨姆是电影《印度合伙人》的原型,他以“姨妈巾之父”之名闻名全球。
同时,她们也在联合国了解到了一位另类的印度男人——穆鲁加南萨姆。
1998年,新婚的萨姆发现妻子因为来了月经,在使用一块他碰都不愿意碰的破布。他便跑去商店,买了一包价格昂贵的卫生巾送给妻子,没想到妻子不仅拒绝了这份礼物,还羞愧万分。
为了给妻子提供一生够用的卫生巾,萨姆开始发明廉价卫生巾制作机。经历数次失败后,他终于制造出成本仅有5万多美金的卫生巾制造机(传统卫生巾工厂的机器价格在几百万美金不等)。
此后,他以成本价出售每台机器,希望当地妇女可以通过这台机器,实施自给自足的卫生巾微型经济,让实惠的卫生巾逐渐流入当地市场。萨姆也因此被人称为“护垫侠”。
“我的学生说,既然我们身处洛杉矶这个电影之城,为什么不把这些记录下来呢?”梅丽莎跟我们说起拍摄的初衷。很快她们通过众筹,以55000美金购买了一台机器,捐给印度德里附近的哈普尔市,纪录片的拍摄也随之开启。
印度哈普尔市第一个将家当作卫生巾仓库的女人Suman《月事革命》拿下2019年的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奖,它记录下当地女性如何依靠这台卫生巾机器实现月经独立,同时成功创业。 Suman是这群女人的领导人,从来没在工厂上过班,却颇为了解人性,很快就给工厂制定了一套规矩,条条针对工友们的懒散习惯:工作时间严格规定,朝九晚五。工作时间内妇女们需要佩戴口罩,不准和外人闲聊。想要成为警察的Sneba,最终成为了一名倡导印度“月经自由”的发言人而Sneba加入卫生巾制造工厂的主要原因,是想为自己筹集警察入学考试的费用。“去了德里,加入警察局,我就可以摆脱婚姻。”Sneba说。她会跟着公益组织去村里兜售卫生巾,向村里的妇女展示她们的自制卫生巾性能上更吸水,价格也比市场价每包便宜了1美金,很快她们的卫生巾就售空了。Sneba现在是一名捍卫印度“月经自由”的发言人,虽然没有成为警察,但还是去了她梦想的德里,参加女性卫生会议,为当地女性向卫生官员发声。
刚开始,他们竭力反对妻女去工厂上班,认为她们“神神秘秘”,肯定是在做不轨之事,甚至在偷情。有个醉汉想趁着某一月黑风高夜,闯进工厂把机器拆了。后来,他们逐渐发现女人们去工厂上班并且赚到钱了,便好奇地打探起女人们的工作。6个月后,村里人对“月经”逐渐见怪不怪了,就连之前想要拆掉工厂的醉汉都亲手制作了一条卫生巾。
“我们赢得奥斯卡奖后,一瞬间很多媒体都在报道月经的话题,很多人说‘月经的春天’来了,”梅丽莎说,“这是多么可笑啊,因为月经从人类诞生起就一直存在。”梅丽莎的团队伙伴索列尔·科恩说:“我们拍摄纪录片,不仅想展现如何通过一台机器帮助妇女用上卫生巾,更想帮助观众了解到在全世界,甚至在美国,很多女性是无法承担卫生巾的费用的。”
2013年,和纪录片同时诞生的组织“月事行动”,每年都有青少年志愿者加入今年因为美国的新冠疫情,很多学校关闭,许多高中生无法通过学校获得日常所需的卫生棉,月事行动正在给这些学生传递卫生用品。
国际上,月事行动继续在印度不同的村庄和地点放置机器,在阿富汗喀布尔的一家妇女医院放置一台半自动机器,在危地马拉启动了一个可清洗的卫生巾的项目。现在,月事行动团队共有95名来自世界各地、年龄在12岁到55岁的志愿者。他们接下来的计划,是在更广的范围终结月经贫困。
“一个女孩,如果连卫生用品这种刚需都用不上一个质量合格的,她其他的生活品质肯定不怎么样。”在中国提起卫生巾,很多人会想到第一个提出湖北及援鄂女性医护人员缺乏卫生用品的“姐妹战疫安心行动”发起人梁钰。她发动周围的力量、争取社会的支持,在疫情期间给湖北医护募捐了100多万份生理期用品,覆盖了约85000名医护。“当时我是因为同理心才想到了女性医护的窘迫,自己先出资几万块钱去捐安心裤。后来省医疗队也发消息给我们,’女医护们血和尿都混在一起,特别痛苦’,我才了解到这个需求是如此庞大,才开始做公开募捐。”梁钰说。而疫情过后,很多人都将卫生巾和她划了等号。
梁钰有一份本职工作,跟公益不相关,但因为疫情卫生巾“红”了,现在全国各地有什么卫生用品短缺,都会给她发私信。在抗疫告一段落的这段时间里,梁钰还是很忙,因为她又发起了一项新计划“月经安心行动”。“我是很心疼的,很多地区会有老师来联系说有卫生巾短缺,抗疫是阶段性的,给地区学校捐助卫生巾注定是长期的。”梁钰说。今年9月开始,梁钰团队每个月去一个定点的山区学校,进行捐助卫生用品行动,并且给孩子们上生理卫生课。第一站是湖北,每个符合捐助标准的小女孩每月可以得到2包245mm日棉,1包290mm日棉,一包420mm夜棉还有一包护垫,总价值22.05元。
卫生巾的相对与绝对贫困
我们询问梁钰怎么看待在网上热议的三无卫生巾,她说:相比印度一半的女性用不起卫生巾,中国目前的月经贫困主要围绕三无卫生巾。 今年8月针对三无卫生巾的第一个争议,就是它是否安全?女性公益机构“橙雨伞”曾给100片21.99元的卫生巾做了一个测评,发现它的材料不是无纺布,不能完全吸水,透气也不好。更糟糕的是,使用这款卫生巾较长时间后,它会释放出粉尘,令人担心它对人体的危害。
在月经贫困被热议前,各国都曾给卫生巾标上奢侈品税
三无卫生巾的第二个争议就是中国到底有多少人承担不起“这一杯奶茶钱”的正规卫生巾?梁钰说:“我看到的数据是大约400万人,有些家庭是全家穷得揭不开锅,属于绝对贫困。”相关数据显示我国有6亿人口月收入不足1000元,平均下来每天只有33元,要包含一家的吃穿用度。而即使是梁钰谈下来的最优价格,一天只换3片卫生巾(专家建议:更换卫生巾频率在3小时一次最佳,防止细菌感染),一位女孩一个月至少需要22元才能购买符合要求的卫生巾。图片来源网络,人物与内文无关
在进行定点捐助的时候,梁钰发现自己的公益团队无力帮助那些不是“建档户”(国家定义为“贫困家庭”,精准扶贫的对象)的孩子。据梁钰了解,中国的部分地区仍然网络不通无法网购,存在卫生用品不足的情况。“很多人可能以为,打工的父亲一次把一年的卫生用品量扛回去给孩子不就行了吗?”“而实际中,能主动想起给女孩买卫生巾的父亲,少之又少。”梁钰说,“农村中还有部分重男轻女的家庭,男孩养得很好,另一边,家里的女孩却买不起卫生巾。小女孩是很敏感的,她知道如果自己多问家里要一分钱,她继续上学的阻力就会多一分。”现在,梁钰团队捐助的卫生巾是国产品牌,“都是我们自己先试用的,我想说在卫生用品这件事上,大家都是公平的,我们不想用的卫生巾,也不会给孩子用。”
此外,女性卫生用品中,除了卫生巾,还有个选项:卫生棉条。“不闷热、不侧漏、不黏糊、内置无痕,还可以进行运动。”许多使用过卫生棉条的女生,给予了这样的评价。
而根据《经济学人》数据,中国女性对于卫生棉条的使用率只有2%,在美国是70%。低使用率的重要原因之一,是对于往阴道里塞东西的抵触心理。
对卫生棉条,梁钰认为,目前高端产品的价格还是太贵(卫生棉条市场均价3-4元/根,卫生巾市场均价约1元/每张),不具有被捐赠的可能性。
梁钰团队在学校进行生理知识科普讲座
“我认为最有效的方式是政府出面,将卫生用品像避孕套一样,免费发放,当然目前来看,这个方法实行起来是有困难的。”梁钰的“月经安心行动”团队目前有50人,计划每月前往一个地区进行捐献,同时在当地学校讲解生理卫生课程。今年的助力地区,确定有湖北(麻城、安陆、黄冈)、贵州(从江县)、青海(玉树州),河南(信阳),有些地区是老师写信希望她们去,有些则是志愿者主动联系。
9月,梁钰团队给湖北一个学校上生理卫生课,课上有个环节是向孩子们提问最喜欢自己身体的什么部位?梁钰回忆说,“有一个特别害羞的女孩举了手,说‘我喜欢自己的全部’,这实在让我们太惊喜了。”支援团队回家了,收到了一个小女孩的留言:姐姐,你长得真漂亮,你教给我的知识,我非常乐意传递给别的女孩。 “那时候就觉得女孩真好,你给他们播种一个小种子,他们就长成大树,就可以帮助身边其他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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